ginger

A plastic boxed orange with no peeling

【段超】灰线与风 14 完

14

 

拍戏的时候他们建了一个微信群,叫不法之徒们,大家房间都挨着就住隔壁但没事还是爱在群里喊话,邓超和段奕宏有时故意是在群里你一句我一句旁若无人,郭涛就经常逗他俩,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有些话私聊,我看你们我牙疼。后来剧组解散大家开始各忙各的,群就慢慢沉寂下来,退到微信列表最底部的位置。

 

水里那场戏是分水上和水下两场拍的,先拍的水上部分,开始拍的时候已经进了五月,娄磐他们在南湖公园那边找到一幢废弃尾楼,地下停车库积满常年的废水和雨水,臭气熏天。邓超难以置信地站在被绿毛浮游生物和黄色垃圾覆盖的积水中央,嘟囔着,娄磐你是我亲哥。所有下水的工作人员都在裤管和私处做了无数层的保护措施,段奕宏看了眼忙活着裹塑料布的邓超,很正经严肃地给了句建议,把裆包好,这水这么脏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邓超一愣,低了头就想笑。

 

因为水太浅,人不好沉下去,最后在水里拉了个梯子,让邓超抓着。一开始几次下不去,要么憋不住气,要么被呛得半死。还要往下钻的时候,段奕宏拽着他胳膊,说先别急,我喊一二三一起憋气往水里沉。因为段奕宏要在水上做动作,邓超钻水里后要憋一会儿再被拉出来,段奕宏跑到他落水的地方,刚叫了第一声小丰,邓超就从水里冒出头,嘴里吐出脏水大口喘气,段奕宏被他撞得差点没站住,看着他抹干净眼睛上的水,突然就笑了,对着近在咫尺的邓超的脸说,我还没下去呢。邓超整个脑袋湿漉漉的,满脸的水,说我憋不住了。段奕宏把一个卡在他警服肩章上的小塑料片摘下来,说再来,你等着我拉你,我们一起出水。

 

相比水下那场,其实在废弃尾楼那场水上的戏也只是脏得难以忍受,而潜水并在水下完成一系列的动作才是真正生理极限的挑战。水下那场是在厦门一中的游泳池拍的,之间隔了一个星期。单纯的只是潜水这个运动项目来说,也是有技术含量的,而且如果掌握不好,会对人的安全造成危害。整个剧组没有人有专门的潜水知识,邓超水性又差,水下到三米左右就感觉耳膜尖锐得疼,要穿孔了一样。而且因为在水里要做挣扎和挣脱的动作,体力消耗一加大,氧气根本不够用。曹保平在泳池边上,边看监控边朝邓超比划,叫他注意面部表情和动作,邓超从水里钻出来感觉命都快不保,一着急就大声对曹保平喊,我操,还表情,你下来弄死我算了。曹保平站在旁边给邓超陪了个笑脸,一边搓着脑袋一边扔毛巾给他。

 

段奕宏情况不比邓超好,甚至更糟,他要在水下憋气并且连着做开枪,手拉钢筋,膝盖顶,拔脚等等一共九个动作。他不停潜了大概十来次,每次做不了两三个动作气就不够用,爬到岸上就感觉挺挫败的,后来他干脆把潜水服脱了,就强行往下潜,每次必须要多做一个动作才能允许自己浮上来,邓超在监控前面盯着,等他一冒头出来就喊,老段,很棒啊,都做了5个动作了。段奕宏感觉脑子充血,只反反复复背诵剧本里的最后一句,钢筋终于被撬开,辛小丰的脚被拔了出来。伊谷春拼尽最后的力气,拽着小丰衣领浮上去。他记得那行字在纸面上的位置,如今它们一个个像要跳脱出来,变成古老的符号密文,念着咒语。

 

曹保平后来说,他知道自己挺变态的,但邓超和段奕宏也是一样,所以他们相互逼着对方,就把什么生理,心理上的极限,所有做不到的都做到了。变态相互折磨对方的过程,就是他们获取快感的途径之一。曹保平最后选的最满意的水下镜头就是邓超觉得最煎熬,濒临昏死的那个片刻。当邓超站在四周高高的淡黄色场灯打下来的泳池边,脚踏实地地感受坚硬的地面,他说他觉得踏实安心,他要是不那么做,就觉得对不起小丰,好像小丰在那个世界活得不痛快。

 

厦门一中那场戏是邓超和段奕宏一起拍的最后一个场景。灯光和摄影在旁边忙着搬机器,工作人员都在往车上收拾东西,人影在四周移动,声音渐渐变弱。邓超一步都不想挪动,他把披在肩上的毯子扯下来铺在地上,就势躺下。里面的衣服湿透了,风一吹带走身体的热量竟察觉出了凉意。

 

郭涛和高虎是挨着段奕宏的房间住的,那两间房也已经退空了。段奕宏因为接了下一部戏「谋圣鬼谷子」,第二天和导演刘涓以及制作人约好了有事要谈,所以要提前离开,然后回来拍剩下的几场。邓超隔天一早要随剧组去漳州市拍他最后几个镜头,就是影片开始出事的别墅和水库,然后会直接在漳州那边的片场杀青,离开剧组,不再回宾馆。他杀青当天走得很仓促,只是和剧组的工作人员拥抱并说了谢谢,就上了车直奔机场,赶回北京和俞白眉会合,筹备他的下一部戏。

 

段奕宏收拾着他的行李,整理到一半的时候停下了,出去敲了敲邓超房门。房间里东西铺了满地,箱子扔在一边,邓超很恐惧整理那些零碎的小东西,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所以他索性放弃等助理第二天来帮忙,段奕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在喝酒。

 

窗外的那家施工单位停工了,没有了轰隆的机器声和耀眼的白光照射,窗帘大敞着。他靠着窗台朝外望了望,又拉出张椅子在离邓超不远的地方坐下。房间光线很暗,段奕宏抬起眼几乎不能看清邓超的脸。视线正恍惚间,邓超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然后自己站在窗边,他看的那个方向,就是正对着宾馆的鹭江道。

 

段奕宏弯腰把杯子放在脚边,捡起旁边的一匹马的木雕玩具,表面应该打了漆,摸上去很光滑,没有木头粗糙的纹路,他把木马握在手里,拇指不停摩挲着刻得很精细的一缕缕马鬃,然后说,你杀青的时候我还回不来呢。邓超说,对我后天。接着邓超就给他讲他和俞白眉准备的「分手大师」,说那部喜剧他准备怎么做,还提到他要自己开话剧剧场的打算。段奕宏对话剧是有情结的,他听着邓超热情洋溢的语气,笑着点头说,真挺好,真的。

 

他想了想,低低叫了一声邓超的名字,说我知道你混这圈子不比我差,我也跟你聊不上什么经验,但我毕竟比你大几岁,就是以后,不见得你就一直都能碰到像老曹像这组里这样的,整天夸你保护你的,外面什么人都有,不管你干什么都说你好的,那叫护犊子,那得是你亲妈。别的人有夸你好的,肯定就有说不好的,这些事你得想明白,实在碰到什么搞不明白的就给老曹打电话。段奕宏顿了顿,看邓超没说话,就又说,当然给我打也行,要是你想起来的话。

 

邓超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段奕宏想起来又说,回北京以后有空的话到他家,他会做新疆手抓饭,肯定地道。邓超说没问题,他特别爱吃。说这话的时候邓超应该是开心的表情,段奕宏努力想借着月光和房间里的微弱光线去分辨他有点重的眼袋和略微下垂的嘴角,可惜总看不太清楚。那是厦门的辛小丰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以至于在往后的日子里想起来经常是一片模糊。

 

段奕宏后来补拍的那场就是伊谷春在辛小丰注射死刑的现场,地点选在海沧区新阳权达的一间厂房里。曹保平给他看了那天邓超拍的三条长镜头,段奕宏挑着看了看,他说你不用给我看完,我完全能自己想象出来当时的情形,他说那些人物都已经长在他身上了。曹保平对这场戏没有任何干涉,他作为一个导演,只是在监控器面前看着段奕宏对着空空如也的行刑手术台,面部肌肉做着微小的抽搐,有泪而流不出。

 

邓超之前就和曹保平说过他要真实注射,当时找的医生并不专业,针头在静脉血管里扎了好几次,一开始针推的比较慢,邓超就觉得反应不太明显,让继续推快点。为了拍这个镜头,一共注射了两次,第一次注射完,邓超自己不满意,曹保平就问还要推多快,他担心真出事。其实第二次注射的时候,他仍然是有一丝意识尚存的,混沌和清醒几乎是交替出现,所以有几秒钟时间他是真的感觉不到自己的脉搏和心跳,再起搏的时候会一次比一次微弱,就像模拟休克的状态。辛小丰在弥留之际,看见尾巴长大后的样子,划过夜空的狮子座流星雨,或许他幸运,还能看到一条通往天国的道路。

 

罗攀执意要在辛小丰和伊谷春两人的脸上各自留下一束光,那两张脸,一张凝固了死亡之气,一张重生般悲悯动容,那算一束生命之光,交接逝者遗愿和生者希望,以表达一个愿望,辛小丰这类人最终得到原谅。

 

段奕宏把自己那天晚上在吕厝海滩的设想告诉并说服曹保平,最终成功将其变为现实,在全部影片拍摄的结尾,他和尾巴,穿着新衣服,于风和日丽的一个正午,踩着细沙,踏着白浪,在玩月坡海滩边走远。

 

那天杀青从厦门机场离开后两年多的时间,段奕宏没有再回过厦门,直到今年8月份去厦门参加电影的点映礼,并再次见到了嘉莲派出所的那些警员和洪副所长。一到厦门他就去了派出所,离开的时候又想到这次电影宣传结束,也许更少有机会来了,就约了洪副所长点映结束后一起去喝茶。带我去江边走走啊,他在电话里说。

 

鹭江道还是没有长安街繁华,段奕宏那天晚上没怎么看手里的剧本,突然心血来潮给助理发了个短信,叫她给帮忙找找看市面上还能不能买到2013年2月刊的「海峡旅游」,他突然想再读读那篇叫「灰线与风」的文章,看上面描写的厦门,觉得自己好像能明白一点其中想表达的意思。

 

收到助理短信的时候,段奕宏正陪老太太在自家小区花园里遛弯。早上10点的阳光斜射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他需要用手掌遮盖着才能看清上面的字。助理说比较难找,发行量小而且覆盖面窄,旧本都几乎找不到了。他收了手机,听见老太太在旁边唠叨老家和他们一个院门的彭老太的儿子,说他们儿女双全。段奕宏哎呦一声,笑着说这个您都说过了,儿女双全。眼前地面上一阵光影晃动,他扭过头,斜睨着阳光从身后树木的枝杈缝隙间穿过的霸道景象,突然想起厦门的九重葛在每年的四五月份落红满地的样子。他握着老太太的手说,没事,您接着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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